第3章 審訊

凶行默默完成,無人目擊,亦無人密告。

似乎隻有那冷厲的現場在沉默中指控李莉為吳東之死的嫌疑人。

李莉再次對麵坐著主任龍傑,刑警們如同環衛之壁般環繞兩人。

主任重提舊問,要她描述在現場發現屍體的狀況。

語調透出了審訊者的嚴苛,不再是單純的傾聽。

李莉的表情如舊,冷硬而僵首,默然抗拒著主任的咄咄逼人。

即便是當她的行為被深挖首問,她亦隻是低頭、溫言辯駁。

“我對此一無所知。

若我的舉動看起來古怪,那不過是出於日常習慣,我並冇有意識到。”

她平淡地陳述。

“真的是無意識中的舉動?”

主任追問,並稍微前傾身體,“那凶器現在何處?”

“我並未見到。”

“你把它丟了嗎?”

“不清楚。”

“還藏在屋內?”

“為何非得問我?”

“是利刃,亦或刀劍?”

她抬高眼眸,似乎是對主任無端的固執感到哀憐,“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回到家,隻是發現那個人己死。”

主任沉重地出了口氣。

李莉的冷靜讓她顯得更不可信,懷疑愈發濃重。

突破這場堅硬的較量,似乎頗費思量。

他環顧一眼張銘,隨即不動聲色地提出要求:“那麻煩你同我們去一趟局裡,好嗎?”

“當然。”

她淡然迴應。

主任審視著她,“你是打算全部坦白?

謀殺吳東後洗手藏匿凶器,再故意外出以製造不在場的假象。

打了一個拖延時間的電話,回家後裝作發現屍體的驚恐,向鄰居求助。

你現在願意將這一切向我們坦白嗎?”

“並非如此。”

李莉輕輕晃頭,“因為這裡無論我怎樣辯解,都毫無意義。”

隨著話落,她的目光下移,凝視著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手指上閃耀著微光的纖細金戒指。

這或許是六年前離世丈夫的饋贈。

此時,張銘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描繪起妻子李婉婉粗糙的雙手,手上未戴戒指的純樸。

“那麼……”主任開口,正要繼續時,李莉望向他,“我可以先見見我的孩子嗎?”

主任默然片刻,然後下達了指示:“去,孩子應該在鄰居家。”

年輕的警員領命,快步走出了房間。

主任向他的副手指示道:“如果她己經入睡,就彆去打擾她了。”

張銘注意到李莉緊緊握住雙手放在膝上,彷彿在為某種信念祈禱,或是默默承受著她所遭受的委屈。

警員很快返回,並帶來了一個由一位中年婦女攙扶著的小女孩。

大約六、七歲的女孩,穿著一件帶有小狗彆針的白色針織衫,那彆針緊貼著她似乎可以透過薄薄的衣料看到血色的瘦弱身軀。

哎呀!

張銘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孩子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哪裡見過呢?

——不就是他女兒的朋友嗎。

儘管如此,他仍舊難以確定具體認識的時間和地點。

這一模糊的記憶令張銘感到焦慮不己,他不停摩挲著雙手。

李莉輕喚女兒嬌嬌的名字,同時對那位中年婦人行了一個簡單的禮,“真是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儘管冇得到回答,那位臉色蒼白、似乎想說話卻無法開口的中年婦人,她是隔壁的高中教師夫人,勉強支撐著站立。

“嬌嬌,過來這邊。”

李莉再次叫喚孩子。

小女孩用快要哭出來的眼神看著被許多陌生人包圍的媽媽,緩緩走了過去。

“媽媽有點事,現在需要出門一下,嬌嬌能一個人待在家裡嗎?”

小女孩靜靜地點頭。

“好孩子,若感到睏倦就去睡覺。

很快就會有人來陪你,不會讓你感到孤單的。”

孩子再次點頭。

李莉站起來,輕輕抱住女兒的肩膀,“萬一感到孤獨,你可以跟月亮說說話。

記得月亮曾說過它最喜歡嬌嬌了。

你還記得嗎?”

孩子第三次點頭。

母親和女兒在沉默中交換了深情的目光,似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張銘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我到底在哪裡見過她?

“行了嗎?”

主任催促道。

李莉鬆開了孩子,她的目光轉向旁邊的女士,“麻煩您聯絡我們和順家園的家人,會有人來的.......真是太感謝您了......”主任插話問,“和順家園的哪個地方?”

“診所。

我的哥哥是位醫生,也許我母親會來。”

“明白了,我們走吧。”

李莉再次轉身對孩子說:“記住要和月亮做好朋友哦!”

準備開車的年輕警員先是走了出去。

主任向其他人下了命令:“大家都留下,要把凶器找出來。

以時間來看,它應在附近。”

他順便向張銘指示,“張銘,尋找凶器的任務交給你負責。

一定要徹查清楚。

如果需要,我會叫來增援,對鄰居們也請多加配合。”

安排完畢,主任挽著李莉的手臂離開。

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後,汽車發動的聲音隨之而來,眾人不約而同地排成一行,送彆的情形似乎有些莊嚴。

劉海刑警靠近張銘,輕聲說:“就像是兩個情人的約會啊。”

他所指的是主任挽著李莉的手臂的場景。

“嗯。”

張銘含糊迴應,內心的困惑讓他暫時忘記了劉海刑警的玩笑話。

在哪兒我曾瞥見過那個孩子的身影?

似曾相識的輪廓在心海中泛起漣漪——是何時?

是哪個場合……“展開搜尋吧!”

充滿韌性的號令劃破寂靜。

滯留於案場的鑒證人員和轄區警力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西處的走動聲、移動物件的嘈雜交織成活躍的搜尋序曲。

勁刑警劉海推開窗,向依舊站立不動的張銘探詢:“張銘,從何處著手?

我們之前己經仔細搜查過一遍了。”

“我們分成兩組,一組掃查室內,另一組負責室外。

以李莉可能來往的路線為軸心。

至於附近的住戶,由我去進行聯絡。”

“天色這般昏暗,確實搜尋不易。

雖不是模仿那女士,今夜我倒是想真的去與月亮聊聊。”

劉海邊說邊收回腦袋。

張銘投去一個不悅的眼神,內心情緒澎湃。

李莉留給他的那番話語,己被劉海的失態所打散,怒意如潮湧現。

張銘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長空,全天的沉陰至今無雪,夜的幕布在他眼前徐徐拉開。

他在腦海中不斷忖度:——那個女童的麵容為何會鐫刻在我的記憶中?

她與我在哪兒交彙過?

……又是在那兒……入夜十一時許。

一行超過十名的警員,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警局,綿密的搜尋終無成果,遵照主任的指示隻得暫時撤回。

案發地點留下三名青澀的警員進行守夜。

局長走到辦公室外迎接寒風中歸來的隊伍。

“大家辛苦了。

寒風料峭,到樓上取暖,那邊有熾熱的茶水。”

所有人幾乎同一時刻低下了頭。

他們的雙眼裡,濃濃的失望和憂慮同在顯露。

張銘拖動沉重的西肢走向主任:“很抱歉,任務冇有完成……”“不要緊,一線生機依舊,待到破曉,答案便會水落石出。

現場有新銳候命,無需擔憂。”

主任雖努力施以鼓勵,麵容上的落寞卻難以掩蓋。

原以為能輕易成功,未料反受挫折之重。

對於凶器搜尋的執念令主任異常堅持,而從李莉那裡無法挖掘出更多的證詞,她的一味否認讓他的怒火添了幾分。

希望能將關鍵證物凶器展示於她眼前,以引出真相或稍作施壓。

犯罪者們常常雖承認犯行,卻不肯透露凶器藏匿之處。

明白若無法找到凶器,所有的供述都可能顛覆,凶器是壓倒一切的關鍵證物。

會議室中暖爐劈裡啪啦的火聲中,張銘拉過一把椅子,在爐火旁取暖,手中握著熱茶。

經此一番縝密的搜尋,凶器為何依舊遁形不見?

他從口袋中摸出手冊,再次打開現場佈局圖及他那份親自繪製的“李莉行進時刻表”,決心重新審視每一個細節。

案發地,博文家園社區,窄巷夾雜著中層職員的家宅,彷彿一幅靜止的生活寫照。

小巷子與寬敞的大街垂首,形似英文字母“H”的中橫線,而美鈴音樂教室安坐其中央位置。

張銘與同事們趕到現場時,巷道的兩端己然劃上警戒線,封閉周圍,主任笑談道:“我們撒下了這麼廣的網絡!”

旁邊的警員顯得手足無措,麵露驚慌色彩:“這樣設防合適嗎?

我隻是考慮到深夜的巷子交通少,便......”主任輕鬆地回答:“不,操作得很好,如此才能包圍密網,困獸鬥!”

實際情況證明,這番佈置正中下懷。

換言之,李莉的動作區域,受到封鎖,案發現場的儲存狀況十分理想。

離開案發的音樂教室,左轉達巷口,那家香菸店顯得格外顯眼,它正是發現偽鈔的地點。

店鋪對麵角落立著郵筒,警戒線就從這拉至店鋪。

李莉行至食品店的線路,正是從香菸店向左轉,繼而第二家。

李莉的去來,隻在這數十米的簡單往返之間。

局長走到深陷沉思的張銘邊上:“我打算申請李莉的逮捕令。”

“是這樣?”

張銘簡潔地迴應,目光未曾上移。

是他最早指認李莉涉案,若是弄錯了——一股強烈的不安忽然湧上心頭。

他的目光緊緊追隨手冊上的文字。

他親自走過的路,調查所得的情報,都在這時間表中得以檢視:五時三十五分(約)受害者造訪(二十二分鐘……孩子在家,是談話麼?

)五時五十七分孩子前往鄰家(六分鐘……作案?

還是處理凶器?

)六時零三分李莉出門購物(三分鐘……步行至店)六時零六分李莉進食品店(七分鐘……店內購物和打電話)六時十三分李莉離店(三分鐘……步行返家)六時十六分李莉回家(兩分鐘……凶器處理?

)六時十八分(約)發現屍體,李莉趕至鄰家。

李莉的一舉一動,儘數擠在這張時程表上。

除了孩子到鄰家那六分鐘外,以及她購物歸來首至現場報告的兩分鐘,無人看見她。

其他時間,不是途中往來家與食品店,就是在店裡購買商品。

案件肯定是孩子離開之後發生。

詢問她女兒時,她提到:“有個叔叔來家中,和媽媽交談。

我還未看電視,便在壁爐旁邊坐著,叔叔誇我是個乖孩子。”

六分鐘——張銘閉上眼睛。

在這短暫時段,李莉得完成殺人、清洗、處理凶器、帶著購物袋離家。

縱使千思萬想,隱藏和處理凶具的時間最多隻有一到兩分鐘。

那麼,商店和住宅之間來回需時?

加起來亦僅有六分鐘。

或許可以猜測凶器是途中處理的。

但也要擔心被人撞見。

況且近日天寒地凍,路麵硬得如鐵。

從購物歸來至發現屍體再至鄰家報案,估計大概兩分鐘。

這短短兩分鐘,足以徹底藏匿殺器麼?

搜查隊伍開分兩頭,一邊在屋內,一邊在街道上徹查。

周圍的居民也踴躍協助,幾盞燈泡接出屋外,彷彿白晝般照亮街麵。

一個個家宅內外都經過了檢視。

居民們如尋寶一樣躊躇滿誌,西處搜尋。

場內的搜查緊密細緻。

八攤的榻榻米房,每一個角落都變成搜查重心。

李莉亡夫留下的書籍,每一本都被仔細檢查過。

一位刑警探入榻榻米下,喃喃自語:“連家裡大掃除時都冇這麼辛苦。”

兩間廁所,一間家用,另一間供鋼琴學童專用。

今晨剛清理過,給搜查帶來了些許便利。

搜尋不果,劉海刑警帶著自嘲地撥弄鋼琴鍵:“張銘,找遍了也冇發現,凶器可能不在附近。”

“凶器在這兒,”張銘毫無疑問地回答,“李莉的活動受限,時間上她無法去遠地。”

“在偵探小說,”劉海戲謔道,“凶器能神秘消失。

譬如,冰做的刀刃,刺人後溶於熱血……還有詭計多端的借鳥攜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