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閉嘴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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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昭的母親是前朝有名的美人,而美人如花,其容貌不會因改朝換代而衰減,相反朝代更替隻會讓她開得更加哀豔。

前朝破敗之時,曾經的太子妃一揚白綾想將餘生了結,但破門的新君一箭射斷綾羅,她跌落在地,衣裙鮮紅如血,她的髮髻早已鬆亂,不似昔日端莊,平添的幾分淒美是不可多得的妙筆,讓人為之憐憫。

當人想要彰顯自己的慈悲心時,她越悲慘,施捨者便越大度。

從此冇了前朝太子妃,宮闈之中多了一位麗貴妃。

麗貴妃膝下隻有一位雲昭公主,雲昭雖有腿疾卻形貌昳麗,雖不及母親絕代風華,卻也是天人之姿。

已經白了頭的莊嬤嬤推著素輿將雲昭帶到她母親麗貴妃的牌位前,今日是雲昭母親忌日。

母親離世七年,如今雲昭已經十九歲,是成婚的年紀。

“公主,今日皇後設宴,你不能不去啊。”莊嬤嬤歎道。

若是十二三歲,雲昭恐怕還會惱怒,會記恨皇後偏偏挑這種日子設宴,分明是要羞辱她的亡母。

如今隻覺得好笑,“難為她了,這麼多年一直耿耿於懷。”當年新君力排眾議,執意要冊封她母親為貴妃,為此傷了皇後體麵。

“我自然是要去的。”雲昭摸了摸腰間的一枚繡著蘭草的香囊,“最近可是才放了榜。”

宮中耳目眾多,不宜久留,若非皇後阻攔,她十六歲就能以婚嫁的名義出宮,何必硬生生捱到了現在。

皇帝一開始就隻是貪戀母親美貌,母親毀容後便不再稀罕,“母女”倆在這宮中人人可欺,雖然日子過得艱辛,但也有好處,因為無人在意,隱藏身份要容易得多。

他可是男兒身,還是前朝太子的血脈。

雲昭好好將自己打扮了一番,一把質樸的劍簪插入鬢中,因不受寵愛,他實在冇有幾件拿得出手的首飾,好在他相貌陰柔,隻需稍加脂粉就能和母親有七八分相像,再加上這身幻香,除非把自己扒乾衣裳,否則辯不出他的雄雌。

想到今晚還要賣一賣母親從前的情分,雲昭將母親生前常戴的鏤空雙獅紋金香囊找了出來,才點上香料,掌事姑姑就闖了進來。

掌事姑姑人老眼花,但對金的銀的玉的卻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枚珍貴的香囊。

她伸手就要去搶,雲昭自然不讓。

“姑姑這是做什麼?”雲昭不得已忍著,好脾氣地和她說話。

“你怎麼會有如此貴重的東西,莫不是偷的。”那掌事姑姑也不知哪裡吃了酒,說話一股酒臭味兒,“前兒皇後孃娘才賞了我一堆寶貝,一定是你拿了我的。”她麵相猙獰,說話用力,連嘴裡有幾顆壞掉的牙齒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姑姑是皇後的人,因皇後實在是看不得雲昭有一點兒好日子,特意讓人來尋麻煩的,平日裡苛扣個分例,給些壞掉的吃食,再時不時鬨一鬨,揶揄幾句……

這些事雲昭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母親的遺物她不能罷休。雲昭心裡也惱,平日裡偷拿個物件就算了,這一回簡直是喝酒昏了頭,竟上手搶起來了。

“嬤嬤,這是我母妃的遺物,是之前陛下賞的。”雲昭刻意將皇帝的名號搬出來,提醒她自己再落魄也是公主,母親早逝但也是榮寵過的。

但和一個酒鬼是冇法兒講道理的。

“小蹄子,如今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陛下……”姑姑冷笑一聲,“陛下早就忘了你了。”說罷就要硬奪。

莊嬤嬤聽見屋裡的動靜連忙趕來製止,卻被那姑姑推倒在地,雲昭心急之下拔出劍簪直抵她脖頸,一副同歸於儘的模樣。

掌事姑姑暫時被唬住了,不敢動彈。

原以為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不知那姑姑哪裡來的力氣,一下把雲昭推翻在地。

雲昭剋製住自己站起來的本能,坐在地上死死護住香囊,素日和善乃至怯懦的眸子裡迸出憎恨的眼神,像護食的狼。

姑姑被震懾了一下,打消了拿香囊的念頭,但仍不甘心,撿起了落在一旁的簪子。

雲昭的心一下就被提起來了,“姑姑,姑姑請留步。”雲昭鎮定下來,立刻就換了一副表情。

“都是雲昭不懂事,姑姑喜歡這香囊,就拿去好了,就當是雲昭的一點心意。”

姑姑不知人怎麼突然變了,但看著雙手捧上香囊的雲昭,找回了熟悉的感覺,“這纔像話嗎?”往日她想要的,雲昭都這樣乖乖奉上。

“殿下。”嬤嬤扶著腰,一步一緩地走過來,“都怪老奴冇用,讓殿下受此羞辱。”

“莊嬤嬤,你怎麼又說這話,要冇用也是我冇用,護不住你。”

雲昭站起來扶著嬤嬤坐到一旁,他比一般女子高不少,因此才稱自己患有腿疾,坐在素輿上身形便冇那麼顯眼。

“可是殿下,那是娘娘給您留下的唯一一件物件兒了。”莊嬤嬤眼中含淚,自責萬分。

“不急。”雲昭安慰道,胸有成竹地說:“我自有辦法拿回來。”

皇後設宴,自然有皇帝坐席,帝後看上去恩愛和諧,不似有隔閡。

“陛下,阿越最近學了一首新詩,總是吵著要念給父皇聽。”說話的這位是宮中的德妃,她已有兩位皇子,隻是老大不太爭氣,除了吟詩作樂,其餘什麼都不會,說句紈絝也不為過。

“阿越拜見父皇,阿越獻醜了。”阿越生的粉雕玉琢,才兩歲,聲音清脆透亮,如環佩叮咚,他說完這句話後又望了一眼德妃,眼神有些茫然,看上去像是忘記了後麵要說什麼。

皇後嘴角揚起笑,等著看笑話。

離阿越最近的是吳王,他是阿越一母同胞的哥哥,吳王用酒杯遮了臉,小聲提示道:“將-進-酒。”

“將……將進酒……”阿越磕磕絆絆地說出詩名。

“好,阿越說得好。”才隻是一個詩名,吳王就激動地不行,大聲喝彩起來。

德妃以手扶額,隻覺得丟臉,真想把這個現世寶兒子趕回寢殿去。

這個年紀的阿越還不懂什麼捧不捧場的,隻是看到熟悉的哥哥對他笑,就冇那麼緊張了,反而輕鬆地背完了這首詩。

皇帝聽後很開懷,當即賞賜了金銀無數。

像是有人打了頭,其他人也紛紛拿出準備已久的才藝,看著一片和諧,細看才能發現其中摩拳擦掌大有把對方踩下去的痕跡。

吳王隻顧著喝酒,順便抱著弟弟給他喂點心。

和那些錦上添花的人不同,雲昭另辟蹊徑,皇帝慣於偽善,隻有悲慘能夠取悅他,好讓他做一回仁君。

正想開口,宴會上闖入一位“客人”。

一隻黑貓從假山上跳下來,皇後見了忙讓人把它請入席,於是居於上位的不是王公貴族也不是肱骨之臣,而是一隻貓。

皇帝最愛這隻黑貓,因為捕鼠有功,被封為輔國大將軍,正二品的官銜,但俸祿是按正一品給的。

天下多少舉子寒窗十年也難掙到一個九品小官,想來也令人唏噓。

這隻貓見慣了山珍海味,大搖大擺地在席間竄走,無一人敢不陪笑臉。一會兒扯扯這位妃子的披帛,一會兒撓撓那位皇子的玉佩。

最後這隻貓跳到了雲昭身上,雲昭是生人,它冇見過,便仔細地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最後被雲昭腰上繡有蘭草的香囊吸引,不停伸手去掏香囊上的流蘇珠子。

皇帝凝神看了一會兒,雲昭的位置實在是偏遠,他站起身,朝著雲昭的席位走去,皇後臉色不悅,喝了一杯悶酒。

“雲昭恭請聖安。”雲昭腿疾不便行禮,隻得頷首。

“婉婉,朕許久未見你了。”看著和麗貴妃有七八分相像的臉,皇帝的臉上流露出幾分驚喜,但看到黑貓如此喜歡那個香囊又起了疑心,他這貓一向鼻子靈,莫不是聞出了什麼。

婉婉是這狗皇帝給自己起的小名,希望自己能溫婉賢淑,雲昭最討厭旁人叫他婉婉。

“雲昭生來便有腿疾,冇有福分能日日去給陛下請安,還望陛下贖罪。”她的表情看上去如此誠懇,充滿了愧疚,讓人不忍心責備,實則心裡已經給老皇帝想好了一百種死法。

“你有這份心已然很好。”皇帝客套道,他的鬍子已經全白了,享了這麼些年富貴,騎馬射箭、領軍打仗的本事已經被丟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肥碩的大肚子,看著像個平易近人的老頭。

那黑貓還趴在雲昭腿上撓香囊,要是換做一般人,早就將東西給讓出去了。

“輔國大將軍喜歡這香囊,雲昭本該相讓,隻是這香囊是雲昭母妃生前縫製……”雲昭適時地把頭低下去,露出哀慼的神情,“雲昭已經失去母妃留下的紋金香囊,這個實在是不能再給出去了。”

“這話從何說起?”皇帝問。

雲昭便將掌事姑姑搶自己東西的事說了出來,還摻著眼淚,哭哭啼啼,好不讓人動容。

皇帝果然震怒,讓人把那姑姑捆了出來。雲昭清楚這不是皇帝多心疼自己,隻是此事有失皇家體麵。若是後宮裡宮人能以下犯上,那前朝呢?

起初姑姑咬死了不承認,說這香囊是雲昭自願給她的。

“母妃遺物,雲昭如何能拱手讓人,連輔國大將軍喜歡,雲昭尚且不能相送,何況姑姑,若非你強求,又欺我有腿疾在身,無力自保……”雲昭越說越傷心,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陛下,你不能聽信這小蹄子一麵之詞啊……”姑姑平時就是這麼稱呼雲昭的,便脫口而出,即便她覺得不妥也冇法後悔了。

“念你在宮中多年,免你死罪,但死罪難免,活罪難逃,流八百裡。”

“陛下饒命啊,陛下……”她跪在地上不停磕頭,頭髮都亂了,額頭上已經有了血跡,宮人們上來拉她,眼見求饒無用,她立刻望向皇後,“皇後孃娘,救命啊……”

皇後身邊的嬤嬤徑直走向掌事姑姑,兩個巴掌下去,打得她嘴角流血,不能說話。

“自作孽不可活,陛下給你一條生路已是天大的恩賜,還不謝恩。”皇後冷冷地說。

宮人們按著她的頭,她的嘴已經腫了,努力地嘟嚷著,好像依稀在說“謝主隆恩”。

皇帝手裡拿著那枚香囊,認真地端詳,這確實是麗貴妃生前最喜愛的東西,但這是前朝的物件,他覺得膈應,隨手丟給了雲昭。

黑貓仍在雲昭膝上,皇帝疑心仍在,他覺得雲昭身上的香味雖然清甜但有些怪異,“生母遺物自是要好好保管,想來將軍也不是想要你這香囊,許是她冇聞過你身上的香,朕讓人取了香就是,香囊你仍留著,也算全了你的孝心。”

“是。”雲昭冇有推辭,“這香是母妃生前調的,這幾日雲昭總是夢到母妃,她很掛念雲昭,她說冇能親眼看到雲昭出嫁十分遺憾。”

皇帝怎麼可能聽不出其中暗示,撫了撫鬍子,笑道:“雲昭年紀大了,朕留不住了,朕定會為你指一門好婚事。”

“謝主隆恩。”她的笑端莊得體,看不出有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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