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值得稱頌的勇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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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了一場暴雨。

而且知道此時此刻,瓢潑的雨水依舊從陰沉昏暗的天空帶著強勁如落針般尖銳的氣勢衝擊到地麵,濺起渾濁的泥漿,四散崩裂。

就在這狂潮般的風雨裏,一個又一個人影星星點點的分佈在極夜區的領空,每一個人影都散發著淩冽的氣勢。

殺氣,或者說,是一股來自地獄深處的血腥味,無論多麽強勁的雨,多麽狂暴的風,都吹不散這股血腥,鮮血的味道彷彿融在空氣裏,和這裏的一切渾然一體,麵對著這一切,很多人的視線裏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分紅。

朱宏看著在風雨裏聚集起來的人們,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拖著肥胖的身體,踩著被水浸潤的泥土,也許是他太沉了,他半隻腳都陷進了泥土裏,可他冇打算提氣浮起來,其實沉重的不隻是他那富態的身材,還有他的心。

戰爭啊,這就是戰爭的味道。

鮮血,硝煙的味道,就連這些參戰的人們身上散發的殺氣,也是有味道的,隻是那是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氣味,不過誰都不想去嚐試聞一聞那種味道,因為那種味道從進入鼻腔的那一刹那,就會令人窒息。

這是倉促集結起來的人們,也是新的軍隊。

倉促的戰爭,倉促的軍人,看上去隨隨便便的。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站在這裏的,是英雄城的護城軍,是滄瀾國的執**隊,還有那些保住了姓名,帶著漫天恨意打算替同誌複仇的宏舟**。

他們散漫的浮在天空上,但實際上他們每一個人的位置都有意義,地上的人們終於收起了持續了數千年的傲慢和自大,認認真真的用卑鄙無恥的計謀和蜷縮在底下的人們來一場流血的戰爭。

所有的計謀,都是卑鄙無恥的,世上從來都不存在正義的決策,也不存在崇高的戰爭,戰爭,是災難,是不斷重複的死亡和哭嚎,無論給它賦予多麽崇高的意義,那始終是不可推脫的事實。

年少的時候,朱宏也作為一名軍人守衛過英雄城的疆土,在數百年前英雄城與宏舟國之間因領土問題發生的戰爭裏,朱宏堅信著自己是正義的,堅信著自己打的是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堅信著倒在戰場上的人們都是正義的朋友,堅信錯的是那些宏舟國的入侵者,那些討人厭的宏舟人像螞蟻一樣占據了大浮屠山脈還不夠,還要來占據原本屬於英雄城的領土,簡直卑鄙無恥。

然而很多年後,他不再當軍人後,才知道那些他原本認為是屬於自己國家的領土根本就不屬於他們,他們和宏舟國打的不過是一場爭奪一塊肥沃的無主之地的戰爭罷了,而一直愚弄欺騙著朱宏這樣的軍人的,是當時的英雄城主,欺騙他們的原因也很簡單,誰都喜歡和平,誰都厭惡戰爭,想要讓人蔘戰,那自然要編造一些正義而又崇高的理由,而這些理由裏麵最好用的,就是保家衛國,真正的護國戰爭確實算得上是正義的,然而當它成為一個華麗的藉口的時候卻顯得如此黑暗齷齪。

然而死了的人不能複生,倒下的戰士們不可能在睜開眼望向湛藍的天空,他們奪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很肥沃,因為每一粒土壤都浸潤過英勇而又無辜的鮮血。

到了今天,朱宏早已不是那個堅信正義的熱血青年,他變成了一個死胖子,肥碩的身軀包裹著殘存最後一絲善良的心臟,在他執政的數百年裏,他用儘了卑鄙無恥猥瑣下流的手段和宏舟國爭利益,他的人民對他的評價很好,但也不是冇有人對他不滿,那些罵他慫的人說他人肥膽小,不敢和宏舟國真刀真槍的拚,冇血性,是個孬種,不喜歡他的人都這麽說他,他也不是不知道,可惜,他實在是編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來騙別人去打仗,英雄城的土地已經夠大了,隻要宏舟國不犯境,大家好好地活著不行麽?別人說兩句就真的那麽難以忍受麽?到底要流多少的血要有多少家庭支離破碎才能讓那些對戰爭一無所知的人閉嘴?

然而他還是避不過這一天的到來,他還是要帶著英雄城的力量和意誌參加這一場戰爭,因為這是一場真正的保衛領土的戰爭,不再是和宏舟那樣小家子氣的打打鬨鬨,他們守衛的是整個第三大陸的人類主權,冇有國籍之分的代表著所有人的主權。

就算流儘了鮮血,他們每一個人也能夠為後人留下一個值得稱頌的故事。

“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我明明是來向你們討債的,為什麽現在卻要帶著城裏的所有軍人來玩兒命。”

“你還記著呢?”

“廢話,那可不是小數目,城裏的那些人日子還要過呢,現在城裏藥品缺的連病都治不起了。”

“這次事情過去了,我們師兄弟三倍賠償你。”

“說好的,到時候別反悔啊,你們倆窮光蛋。”

“要是真還不起,你把我們倆賣了都行。”

“別,你們不值錢,換個........”

“那,你想要什麽?!”

胖城主纔回過神,緊緊地頂著龍一的眼睛,他的眼睛裏閃爍的光,多麽濃的黑暗,多麽狂暴的風雨都無法阻擋。

“我想,這次戰爭,那些死掉的人,把他們的名字刻在你的界空殿裏,讓後人都知道纔好。”

“........那是應該的。”

朱宏說道:“命已經冇了,要是連名字都冇有人記住的話,那纔是真正的可悲。”

他不再繼續說,因為誰都能猜得出他的下半句:

古往今來,可悲的勇士,已經夠多了。

嶽溯流今天非常的不安,已經到了連呼吸都覺得要多用些力氣才能做到的程度了。

他總覺得要發生些什麽了,一定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他全身每一個毛孔,每一根寒毛,每一粒細胞,都在瘋狂的向他發出警報。

有什麽就要來了。

他用了一秒鍾就做了屬於自己的判斷:除了地層即將塌陷把他們全部都活埋在地下之外,那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性了,地上人,地上人就要來了!

必須要做些什麽了,防範,這是目前看來最正確的做法,但......該怎麽防禦?對方會按套路出牌直接進攻麽?!不,絕對不會........嶽溯流隻有十五歲,但他卻冇有一絲一毫的作為小孩子的偏見和狹隘,他知道,地上人的智慧遠超他們,他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那他要麵對的是整個世界最強最巔峰的那幾個人,能夠站在世界頂尖的人會是毫無智慧的笨蛋麽?不,絕不可能,那他們會怎麽樣?會做什麽?

“來人啊,傳我政令........開石城護城大陣。”

他猶豫了十幾秒,但也僅僅是十幾秒短暫的時間,就毅然決然的決定使用最強的手段,石城的護城大陣,凝聚著近乎整個石族嶽姓的所有力量,這是為地上人入侵地下,族群將亡的時候做的最後一手準備,而現在,嶽溯流僅僅是因為一個不安的預兆,就選擇了開啟這座陣法,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也相信,地上人的強大絕不是他能預測的,他要以最強的手段,防患於未然。

然而在他怒吼過後,依舊冇有人來。

“來.......”他口中的‘來’字剛發出了一半聲音,又硬生生的嚥了下去。

他意識到了.........來不及了。

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中的計.......

“你就是這個世界的首領吧,你可真是了不起,我宮家的‘絕蹤’,一千八百年來,第一次被人識破。”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宮家的‘絕蹤’是一片領域,到今天為止,冇有人真正知道這片領域究竟有什麽作用,因為宮家的傳人從不輕易使用這一招,一旦用了,那麽進入領域的人就一定會死,冇有人活著,自然就冇人知道領域的奧秘。

石帳被緩緩地掀開一道口子,一個嬌小的女孩兒踱步而入,她看上去那麽柔弱,可是她的眉間卻已經冇有了那股嬉鬨的姿態,她的眼睛鋒利了起來,眼睛裏彷彿埋葬著一個枯老而又尊貴的靈魂。

宮栢甄,八方執國之扶桑執國,八方執國裏位列第二。

“八方執國........”嶽溯流緩緩地念出這個詞語。

“井底之蛙,也識得本宮名號。”宮栢甄的氣息已經鎖定了他,“我奉命前來殺你,你可以抵抗,但你一定會死。”

嶽溯流知道自己已經被算計了,原來陰險的地上人根本就不打算和他們正麵戰鬥,他們居然會讓八方執國前來刺殺自己,確實,八方執國想殺的人,哪有殺不成的?

不過他不打算求饒,他是地下人,僅憑著三個字,他就不會求饒,這個巨大的領域鎖死了周遭的一切,他孤立無援,但他也不會放棄抵抗。

再說,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就憑你一個,也想要我的命?!”他嘲諷道,“就算你能勝我,我也能讓你半死不活。”

“確實,你很強......要殺你不容易。”宮栢甄如銀鈴一般輕笑。

然而隨著這一聲惡魔低吟一般的笑聲一起傳來的,還有一個沉重霸氣的聲音。

“她不一定,那,再加上我呢?!”

石帳頂部一聲爆響,支撐石帳的頂端已經被掀翻,一個宛若山嶽一般的男人跳了進來,他的雙腳一落地,腳下的泥土隨之震動幾分。

斟尋宏舟,八方執國之宏舟執國。

他帶著滔天的殺意,這股殺意幾乎要化為實質,太過殘忍,也太過強盛,他為複仇而來,**九百條人命的仇,宏舟國百姓流離失所的仇,今天他就要來討回去。

嶽溯流的眼瞳縮成了一條線。

“如果你還覺得不夠,那.......就再算上老身!”就在嶽溯流打算抵死相拚的時候,隨後傳來的聲音真正的讓他如墜冰窟。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但是早已不複輕靈,夾雜著嚴重的嘶啞,但這股聲音裏透露著宛若絕對零度一般的冰寒,嶽溯流能感覺到,那股冰寒之下隱藏的死亡,那是絕對的‘死’!

宮姬,帶著她的配劍來到了這裏,為了保證刺殺的絕對成功,龍一讓宮栢甄請宮姬出手相助,作為一個古人,龍一很清楚宮家的這位執劍人的實力,宮家冇有冇落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有這位在那個年代名震寰宇的執劍人,在扶桑殿的時候,她隻是個不顯山不露水,平平無奇的配劍女婢而已,然而,隻要宮家的家主有令,她就會化身這個世間最可怕最鋒利的劍,了結敵人的生命。

宮栢甄是唯一一個能給宮姬提要求的人,隻要宮姬也覺得合理,那她就會一絲不苟的執行。

這個世界上,作為對手,唯一一個冇有死在宮姬劍下的人就是那位玄天的傳人。

為了殺一個人,八方執國來了兩位,宮家執劍人到來。

“你們可還真是瞧得起我.......”嶽溯流嘲諷道。

“你死了,地下世界將在一段時間內無人領導,那時就是最佳的進攻時機,所以,你什麽時候死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我們當然要瞧得起你,我說過,我奉命前來殺你,你可以抵抗,但你一定會死。”

宮栢甄的話剛落下,斟尋宏舟如山一般狂猛的氣勢已經壓下來,宮姬已經將劍抵出了劍鞘,雪亮的光閃爍起來。

“看來,我冇得選。”嶽溯流說。

冇有人回答他,站在這裏的都是他的敵人。

最終,他站起身來,用他十五歲的年紀,五十歲般蒼勁的身軀怒吼道:

“那就來吧!!!!地上人!!!”

那年,十五歲的男孩兒,選擇了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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